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學而篇3章)
愛本來是一件人人與生俱來,自然就會的事,為什麼隨著人的長大,愛的能力常常反而萎縮銷減,我們曾屢次提到是由於生命受傷未癒,所以心理防衛系統不但不能撤除,反而愈來愈牢固,理智計算,得失計較愈來愈繁瑣,終致心靈更犀鈍,愈喪失感應當下生命存在的能力,生命的創傷也反而更為嚴重了。
所以,及早察覺這種生命受傷封閉,異化變假的事象,及早加以治療防止,以恢復愛人的能力,是很必要的。這當然就牽涉到反省改過,工夫修養的問題,我們之前也談過好幾次過與改過,如今則打算把重心改放在「異化變假的生命有那些癥狀?」之上以期有助於及早作自我檢查。
首先我想提出的就是「生命的假相」,也就是假生命表現於外的樣子。在這裏我們先不追究生命變假的病根,也先不細分假生命的種種症狀,而直接先籠統地點出生命的假樣子,那就是甜言蜜語、和顏悅色。
聽到這種論斷,許多人準會大吃一驚、大惑不解:我們待人接物不是正該顏色和悅、應對得體的麼?為什麼孔子反而會根據巧言令色而論斷其人為「鮮矣仁」呢?
在這裏其實重點並不在言談表情是否善巧和悅,而在那是不是發自真誠。原來言為心聲,表情也應該如實表達他的心情。所以喜才該有喜色,怒就該有怒容,所謂言談得體,也該是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感情、態度、意見和意思。這樣言語表情才能成為人我間的好橋樑,而有效促進人我間的相知相愛。
但基於自我保衛,不敢得罪別人,人慢慢學會。敢說好話,不敢說逆耳之言,只敢顯和悅表情,不敢顯怒容了。於是人心情好時顯好臉色,心情不好時也是顯好臉色,他的好臉色就不都是真,而有時是假。等到習慣擺出好臉色時,就會連心情好時的臉色也不純真了!為什麼?因為他的和顏悅色已經成為一個定型的面具,不但遮蔽了他的怒,也遮蔽了他的喜。因為生命本是活潑流動的,就連喜悅的心情也是變化萬端,所以表情也當隨之起伏,一一對應,這才叫如實,這才顯豐宕田,這才真動人。因為人之會被另一生命所感動,本來就不是被他的表情言語所感動,而是被通過這表情言語而傳達過來的真生命,真感情所感動的啊!所以言語表情愈生動如實,生命真情才愈沒有遮蔽而感人。而相反的,當人因生命受傷而不敢顯露真情之時,代的言語表情就不再擔負傳達真情的任務,而變為自我防衛的面具或假相了,而這面具假相通常就是無例外的和顏悅色而不會是冷若冰霜,乃因如俗話所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當然,偶然的例外也是有的,就有人用一概的冷若冰霜來作自我防衛的面具(先拒人於千里之外,以免煩擾,(如名歌手王菲),但那也得具備特殊條件才行,(王菲敢,你敢嗎?)所以一般而言,受傷生命的防衛假相還是以定型的或通常趨於誇張的巧言令色為大宗。
所以,當我們看到某人只照例地擺出代的嘻皮笑臉、油嘴滑舌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他的生命仍處在受傷未癒的狀態,所以才須要如此防護,才無法拿出多少真感情來。代並不是無愛人之心,代只是一時之間,無力去愛罷了!這就是孔子所謂:「巧言令色,鮮矣仁!」
說到這裏,也許有人會有疑問:我們真的可以當生命的時候就誠實或擺一張臭臉給人家看嗎?這又不然,因為我們固然沒有義務取悅別人(所以不高興時不必巧言令色,強顏歡笑),但也沒有權利把自己的創傷不快轉嫁繪別人。原來人際交往,以真誠的愛相待,本來就須以「生命處在健康的狀態中」為前提。當生命受傷恚怒之時,本來無力愛人,而須要暫時從人際關係中撤離,去優先作反省改過,療傷止痛的工夫。所以暫時用一個假相或假面具把人我隔開也是對的,只是這時的保護網應該是一般的社交禮儀而不是已成為個人習氣的脅肩諂笑。是依社交禮儀的程序及時而有禮地退場而不是濫用巧言令色去作虛偽的周旋。而尤其重要的是:如果站在下袹義的立場我們該用強烈的情緒去表達抗議,我們當然也可以(因為應該)顯大怒之容;因為這是「義怒」而不是生命受傷的轉嫁或反彈。真假之間的分際或疑似,當然是應當仔細分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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